EFFUSIONS HEUREUSES
CHU TEH-CHUN

朱德群1920年出生於江蘇，1941年畢業於國立杭州藝專（今中國美術學院），師承林風眠。林風眠認為中西繪畫的融合要義在於「形式與情緒之表達」，這對朱德群影響深遠，讓他繼承師後踏上西方新世界，也讓他到了巴黎馬上被抽象繪畫吸引，進而展開一生探索抽象繪畫的旅程。初始學習以西方的眼睛觀察對象物，試圖以「非」或「去」的哲學，將自然剝離、簡化外部世界、慢慢體會到抽象的內涵不在抽離，而是對「外部世界」的「肯定」。而後內化和交融，「心」與「境」合一，使其深知回到中國文化的養分中找尋創作內涵與動機。漸漸地，由描寫對象進而內化對象，於是他開始訴說存於心底的自然。朱德群在1955年抵達巴黎，親身體驗當代藝術的豐富與多采，尤以巴黎市立現代美術館於1956年舉辦的「尼古拉．德．史塔耶爾回顧展」，為他開啟了自由表現的另一種方式，也是他登上藝術創作顛峰的楔子。步入抽象畫風初期的作品，帶有深沉濃重的色彩與張力。而明確的色塊與書法線條，果斷結實的構圖，則是一向貫穿朱德群不同年代作品中的特色。千里馬還需伯樂，天賦的才氣讓朱德群一進入巴黎藝術圈即與現代藝術守護神－巴聶主持的勒讓特畫廊簽訂了六年合約，推動他站上國際舞臺，並成為巴黎畫派的重要一員。來自世界各地接連的展覽邀約與成功，幸福的家庭生活，朱德群的畫風亦隨心境愈加成熟，流暢的筆法與空靈之氣，奔騰捲湧，氣象萬千。中國詩詞書畫的情境意象、運筆勁道，完美結合並流露在畫面中。

在他62歲時，法國勒哈佛市的安德烈．馬勒侯現代美術館為他舉辦第一次的大型回顧展；五年後，回到久違的台灣，於國立歷史博物館展出重要回顧展。朱德群創作於1994年的《喜悅的彌漫》，當時他已年屆七十三，藝術修為已達到頂峰。畫面對光色的處理，構成了畫面的主要內容，呈現著深刻、雄渾而灑脫的景致。1997年榮登法蘭西學院美術院士。進入2000年代後，大師以八十高齡的姿態，旺盛的創作力絲毫不減，彷彿集大成的自由揮灑，又再度開創抽象繪畫的新格局。長居法國的朱德群，不脫其東方靈魂與文人精神，他深厚的中國傳統藝術內蘊與紮實的繪畫技巧，於二次戰後興起「抒情抽象」的歐洲畫壇融匯出鶴立於群的個人風格而備受矚目，被譽為二十世紀華人畫家中最傑出之抽象主義大師。

擅長書法藝術之故，用筆、筆觸的表現，一直是朱德群的油畫特色之一。他謹記古代畫家的格言，用毛筆令世事從渾沌中脫穎而出。他的筆觸無所忌憚，大筆刷出濕潤的韻律，在畫面上形成優美、富涵力度的肌理。光線的運用，讓他的作品有一種古典氣勢，像古典繪畫般的莊嚴、神聖（朱德群自稱他的「光」來自於林布蘭的啟發）。他的光線除了具有光源的性質外，也與印象派相關。光線決定了畫面的色彩和結構，形成色暈的交輝和意境的生成。閔希文認為，「朱德群七十年代之後許多作品中的『光』可視為中國傳統文化中『陰』與『陽』的關係......『光』已從『光源』散落開來，撒到畫面的每一個角落，使世界在『陰』與『陽』的互補中獲得生機。同時，這些『光』還以『留白』的方式創造了空間，它在『空無』中放飛人的想像，在『無』中催生了『有』——朱德群將中國的智慧與西方的眼睛有機地結合在一起，在一個有限的空間中創 造了無限。」

巴黎評論家夏布朗（Jean-François Chabrun）評論朱德群為二十世紀的「宋代畫家」，此評價讓世人看到朱德群在「中體西用」、 「西體中用」的辯正中一個巧妙而獨特的切入點。閔希文認為，「表面看，他以西方之『體』（眼睛）來駕馭中國之『用』（智慧），實質卻是以中國之『體』（智慧）來調動西方之『用』（眼睛）。在這裡，『西方的眼睛』是他的形式，『中國的智慧』是他的內涵，他以西方之『眼睛』來把握和認識這個世界，而以中國之『智慧』來充實和豐富這個世界。因此，朱德群的作品仍然是油畫（不僅是材料上的），在這一點上他已超越了整個中國當代油畫中的『融合主義』取向，甚至已超越了傳統的『體用論』，而讓我們看到了中國藝術新的希望和可能。」（參考：閔希文，〈旅法著名抽象畫家朱德群〉，《烽火藝程》，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，1998年4月版；《朱德群》，上海書店出版社，上海，2005，彩色圖版，頁106-107〔原標題為法文〕）

1990年代的朱德群，已經歷抽象風格的轉換、成名與榮耀，畫筆的揮灑更顯自在、遊刃有餘。在這幅1994年創作的《喜悅的彌漫》中，通透的空間感，晶瑩跳耀的色塊，光影對比的活力，大氣流動的勢態，在有如天地初開的磅薄渾沌中，躍有形與無形之界線，暢所欲書，快意淋漓！朱德群曾自述他的創作靈感源於大自然，他專擅將其豐富無窮的雄偉壯麗，以翻飛的動感與華麗的色彩展演出不曾停歇的奧妙變化。韻律性以及時間感的協調，引人入勝。朱德群特別善於透過明暗反差展現光的璀璨，《喜悅的彌漫》即是一個傑出的例子。畫面基底以筆刷大塊面掃過，如書法用筆一般流暢自如。畫面中部的大塊面黑色，如亂石崩雲，與畫面上層細碎的橘色，玫紅，黃色色塊形成鮮明對比，色彩互相投影反射，光芒跳躍於其間，繽紛絢麗，充滿生機。在藝術家慎密的構思佈局之下，光與色彩互相碰撞，看似混亂且騷動，卻又共同組成一曲合諧且壯闊的交響樂章，渾然天成。大自然的力量在此轉化為光與色的舞動，散發出扣人心弦的感染力，正如《喜悅的彌漫》標題所點出的，畫面雖是抽象，但傳達的是最真實、存在於天地之間的自然脈動。朱德群的一生皆繫於他的藝術，他專注、堅持、單純地一路直行，觀者從他的畫中，點點滴滴分享了他生活裡的枝微末節與重要篇章，儘管畫面是抽象，那情緒的起伏悸動、那思潮的湧現、那面對宇宙大地的省思與心靈感受⋯一再一再引領觀者神遊其中，感動久久。老子：「大音希聲，大象無形」，如此富於詩意的哲思，朱德群在他的作品中，已向全世界的藝術愛好者盡顯這至高的美感境界。